〈夜行〉之諸羅樹蛙

這是夢，還是記憶的編織，我已經無法確定，就好像如今走在這條路上，童年的腳步已經模糊，也沒有狗可以帶路，我是徹底的離家了。　　　　　　　 ──蔡逸君．回家《跟我一起走．寶瓶文化》

腰酸得不得了，坐也不是，站也不是。索性關上電腦，背上背包，出去走路！

走沒兩百碼，疏漏的雨滴跳彈在光光的頭頂，我才恍然天際陰霾，老天爺早已預告它的心情，我竟渾然不知。（呵！此刻我倆倒是心心相映。）

可不是，南台灣的晚春午后，西北雨本來就是常客，虧我這個農村長大的孩子，對原野自然的觸角，竟像台灣隨著經濟發展式微的農村（政策），早已磨喪了知覺、迷了方向。

要冒險嗎？心這樣反覆著，腳步卻已遲疑，繼而Ｕ─Turn，只好悻悻然走回老舊的三合院，窩在藤椅裡打起盹來。

再度被酸醒，雨停了，天色暗得好快。我在背包裡添了一支電筒，跨出稻埕，走出我的秘密基地，沿著田間小路，跟隨惺忪月色前行。

透著月光，約略仍感受得到田裡的稻穗已經慢慢豐膄。好快，不是才插秧嗎？不知是雨後清爽還是施肥季節已過，沿途柳丁園不再聞得到平常濃洌嗆鼻的藥水味。田壠和不遠處的竹林裡，蛙嗚如戰鼓，更襯脫出夜的靜。

是諸羅樹蛙吧！這個台灣獨有的物種，在1995年才被發現命名，短短十多年光景，其族群生態卻面臨棲地嚴重破碎，恐有抄家滅族的危機。我想到不務正業的鳥會理事長曾告訴我，諸羅樹蛙只在雲嘉南看得到，雖然以發現地嘉義的舊地命名，但諸羅樹蛙最多的地區，其實正是我寄隱深居的柴裡社附近──古坑、斗南、斗六一帶。

還記得第一次妻小南下探望，我特別拜託鳥人帶我們去夜觀諸羅。那天晚上有點悶熱，我們依照吩咐著長衫長褲，抹上竹醋液；鳥人則腰繫蚊香環、戴上頭燈、發下電筒，全付武裝後才策馬入林。

諸羅樹蛙長得很可愛，有青竹絲般的鮮艷綠背，腹部比白雲還白。一如其它樹蛙，它的腳有蹼，腳指頭很像ET的大拇指。雄蛙通常會在夜裡爬上竹林樹梢，而且群聚好幾隻，用力鼓動它們的腮幫子，既是競爭，又是合鳴，這叫做「群體展示」，為的是吸引異性，以達傳宗接待的生物使命。

雌蛙（通常比較胖）聽到雄蛙求偶的叫喚，會從地面爬上竹梢或枝椏間（就是胳肢窩啦），選一隻看對眼的雄蛙（聽說較優質的，它們也懂優生學），把它背在背上然後下到地面（難怪叫「行房」），選一處較潮濕且有枯葉覆蓋的棲地產卵，大約十來天後卵泡會孵化成小蝌蚪。

一如螢火蟲，諸羅樹蛙是非常重要的環境生態指標，如果竹農噴灑農藥或水源不乾淨，它就無法生存。為了研究，也為了保育諸羅樹蛙，當年鳥人和研究伙伴向農委會申請預算，在斗南棲地附近掛牌，凡是願意開放竹林作為研究之用，且承諾不噴灑農藥者，每年補貼五千元。結果一個月過去，無人聞問。後來透過管道 和不斷互動，鳥人成為雲林地區最重要的諸羅樹蛙研究及保育人員之一，竟日竟夜，在竹林樹叢間穿梭來去。

近年來鳥人結合農友推出綠標竹筍，以可愛的諸羅樹蛙為標章，農友更開發完成自然保鮮的技法，向消費市場扣關。不過這項兼顧生態保育及健康食材的新興產業，還在產銷通路的突破階段。我曾經建議他們去和賣場或超商洽談鋪貨上架事宜，同時讓消費者可以集滿一定標章，就可免費或優惠到雲林進行一場結合夜觀樹蛙、晨挖竹筍的自然體驗之旅，既可深化生態保育教育，也讓消費者和生產者之間，有更深刻的聯結。

我始終覺得，資本主義伴隨著消費文明，製造了階級問題；沒有親身體驗生產勞動經驗的消費者，很難肯定勞動的價值，了解勞動生產者，進而阻礙了階級認識，惡化了階級問題。

肚子已經餓得咕嚕叫，但諸羅樹蛙賣力演出的求偶聲實在太有臨場感，吸引了我這已有配偶的中年男子。我忍不住拿出手電筒，也忘了鳥人說的，要特別小心伺機捕蛙的鼠蛇之輩，一逕鑽入竹林嘗試尋找它們的蹤跡。

果然很快循聲看到站在竹椏間的一隻小胖，我真擔心它鼓大的喉囊吹彈即破。小胖性情溫馴，我看了它一會，把它放在掌心要讓它回到原位，但它不領情，未立即脫逃，也不驚慌，在我手掌盤旋轉眼，一陣子後才像蜘蛛人般一躍而去，像耍特技似地吸附在另一枝竹幹上。

附記：本來篇名設定為《都是椅子惹的禍》，想寫福智有機農友夜間收成毛豆的事，結果才寫個開頭就累了。呵呵，慢慢爬嘍！